量產的不夜城，不去也罷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九行Travel（ID:jiuxing_neweekly），作者：曉洋，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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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五一”，大唐不夜城，又雙叒叕火到“通貨膨脹”了。
4月30日下午，西安市公安局連續發布兩條即時旅游提示：大唐不夜城景區及周邊客流車流當天飽和限流，不建議前往。
繼“不倒翁小姐姐”爆紅后，大唐不夜城新推出的互動表演節目“盛唐密盒”頻頻出圈。為了引導游客錯峰出行，景區在“五一”期間把十多檔熱門表演從夜晚挪到白天。
即使警方和景區聯手“勸退”游客，大唐不夜城依然穩定在“人從眾”模式，有網友感嘆“唐代萬國來朝也沒這么多人”。
大唐不夜城，人山人海的盛況。/抖音
而在西安城外，全國各地類似的景區已多達二三十個。天一黑，各大不夜城燈火通明得如出一轍，好讓人一眼就能看明其中魅力。
但人們往往看不到，不夜城量產制作的熱度，還能不能熬到天明？
擠過人山人海，就想看你“挖坑”去過西安大唐不夜城的游客，總喜歡帶上“重回大唐”的標簽發上一條打卡認證。
去過大唐不夜城的游客喜歡用“夢回大唐”來形容這段經歷，但唐朝都城實際并非如此。盛唐時期，長安城嚴格實行宵禁制度，每年只有上元節前后三天，才有徹夜狂歡的夜生活。其余絕大部分時間，普通人如非必要夜晚上街，遇到巡邏官差，輕則杖打，重則射殺。
唐詩寫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看著是描繪月色美好，其實是當時人們夜里沒地方可以去，只好在家洗衣服干家務。到了晚唐，朝廷管治松弛，民眾才享有一些夜生活。至于中國歷史上官方認證的“不夜城”，要到宋朝才出現。
所以也有人給大唐不夜城找到了更貼切的形容——“唐朝版迪士尼”，它的熱鬧程度不僅吸引了海量外地游客，連本地人也會忍不住去瞧上一瞧。
五一期間，大唐不夜城的街道十分擁擠。/小紅書
這座樂園最近的王牌項目當數“盛唐密盒”——
“孟母三遷，第二遷，遷到哪里？”“四面楚歌，先生聽過嗎？怎么唱的？”“司馬光砸缸，救出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這些人們熟知但相對比較細節的問題，接連從“盛唐密盒”的舞臺上拋出。
兩位主持人身著古裝，分別扮演唐朝名相“房玄齡”和“杜如晦”，隨機挑選游客上臺答題。他們不僅提問時會給游客“挖坑”，還會像脫口秀演員那樣抖包袱。
每回最后那句“來，拍照”更已成為社交網絡上的一個爆梗。兩位大人的“盛唐密盒”收獲萬千網友的熱捧，有人評價“大有扳倒擎天柱毒舌男的意思”。
這提問也是看人挖坑的。/抖音
在線下景區里，“盛唐密盒”舞臺也會被游客圍得水泄不通。腿短星人想要一睹兩位大人的真顏，還得靠朋友高舉手機來現場轉播。熙熙攘攘之間，觀眾里還不乏西安本地人的身影。
今年以來，許多游客從全國各地過去“應戰”，還有網友認真整理出“盛唐密盒”的題庫。“五一”假期里，不少外地游客就是頂著“人從眾”的“物理壓力”，連續擠上整整兩天，等候一個上臺作答的機會。
大唐不夜城是擅長造網紅的。除了近日爆紅的兩位大人，這里的“網紅天團”還出過溫柔如水的“不倒翁小姐姐”、對詩“李白”、唐代歌姬“許合子”等IP形象。打破次元壁的各色人物，每天都在不夜城街區里上演情景演出，與游人互動。
借助表演、建筑和雕塑的展示，大唐不夜城可看作一種“舞臺化的真實”，即是為滿足現代人對唐朝的想象，而刻意雕琢出來的后現代消費空間。
不夜城，滿足現代人對唐朝的想象。/央視網
這座“不夜城”，說白了就是一處規模較大的步行街，南北長2100米，東西寬400米，占地65萬平方米。
2019年以后，大唐不夜城開始增加了空間情景化的調整。當國內大部分步行街為人流量發愁的時候，大唐不夜城卻持續收獲巨大流量。
從2019年爆紅后，“不倒翁小姐姐”表演場地邊上的欄桿，已被游客擠斷過三次。新近走紅的“盛唐密盒”平日演出從晚上7點開始，周末下午5點已有游客在演出場地外等候。
隔著“不倒翁小姐姐”和游客的欄桿，曾三次被擠斷。/大唐不夜城官方
這條步行街是不收門票的。每晚夜幕降臨，每隔數十米有各式藝術表演，形式包括問答、歌舞、戲曲和彩車巡游等。據介紹，景區的節目每兩個月更新一次。
在《社會迪士尼化》一書中，美國社會學者Alan Bryman指出，迪士尼樂園的運營公式里有4種元素，分別是主題化、混合消費、商品化和情感勞動。
大唐不夜城至少觸及了其中的所有元素。
全國的不夜城，已通貨膨脹大唐不夜城出名了，全國叫“不夜城”的景區也跟風長出來，教人傻傻分不清楚，比如像這位——
五一假期，黑龍江一名女子看到“大唐不夜城”的宣傳廣告后，興沖沖坐上高鐵去到了牡丹江某地的“夢回大唐·不夜城”。但走進沒一點熱鬧勁兒的“不夜城”，這名游客心里拔涼拔涼的，直接夢碎。
東北的一個“不夜城”，可說跟大唐沒絲毫關系。/微博
全國“不夜城”的通貨膨脹究竟有厲害？你到山東喊一聲“不夜城”，至少有5個縣市要打噴嚏，其中兩個還是趕在今年“五一”前才開業的。
這些“不夜城”把齊魯大地的歷史幾乎都翻了一遍。山東省濱州市惠民縣的“不夜城”穿越至春秋時期，泰安市東平縣的深挖宋朝水滸好漢，青島的在講《山海經》的妖怪故事，青州的把當地文物故事排成節目，煙臺養馬島的企圖把三四個朝代的風韻都收進一個景區里。
類似的不夜城多數建在二三線城市。除了山東的市縣外，吉林通化、遼寧沈陽、安徽馬鞍山、湖北木蘭、廣西南寧等地，均以當地民族文化為主題修建了不夜城。
從無人機視角，不夜城長得很像。/小紅書
復制粘貼的不夜城，從一開始就沿著同質化的軌道狂奔。盡管主題跨越千年、地域相距萬里，但小吃、燈光秀、煙花表演、古風歌舞和劇場表演等表演，都是統一的配置、熟悉的配方。
“不倒翁小姐姐”的流量密碼也被復制到各地的不夜城，最大的改動不外乎換個演員換套服飾，再把牽手動作改成派發棒棒糖。
大宋不夜城的“不倒翁小姐姐”。/小紅書
據悉，大部分不夜城是不收門票的，靠攤位出租和營業額分傭等方式來運營。所以，這些不夜城新秀首先模仿的，不是大唐不夜城的表演質量，而是小吃物價。
山東惠民的孫武不夜城開業沒幾天，就被當地人瘋狂吐槽高價小吃。面對一邊倒的評論，運營方不得不公開承諾會降低抽成的點位，以說服小吃攤主們降價。有攤販從業者稱，在如今的運作模式下，小吃價格很難親民。
頂不住網友吐槽，運營方要求小吃攤主降價。/惠民融媒
不夜城們，終還是成了夜市小吃街們，讓游客無論去哪兒旅游，都有一種回家的熟悉感，因為他們聞到的，永遠是烤腸、大魷魚、臭豆腐、紅柳烤肉……
沒有主題情景和互動體驗支撐，流于浮華的花車巡游，和單一的夜燈光，也只能讓不夜城們成為“燈具城們”。
去不夜城，湊個熱鬧。/小紅書
但即便如此，從各大不夜城的擁擠程度來看，游客對高度同質化的景區產品還是相當寬容。
或許在本地人看來，一個不夜城建設預算雖然動輒幾千萬上億元，但也算表明了家鄉發展“夜經濟”的決心，就像多了一個燈光布景加持的新型廟會，還不用掏錢買門票。
或許還有許多外地人，他們去之前心里也明白，摩肩接踵的人潮里是無法獲得無人機那般的絢爛視角，有幾個打卡位能發朋友圈就可以收貨了。
但一座不夜城存在的意義，不應是游客寬容度和忍耐度的檢測儀，它應該是一座城市“夜”的更多可能性。
真正的不夜城，并非一夜建成通常來說，想要發展旅游，得先會留人過夜。商務部發布的《城市居民消費習慣調查報告》顯示，在旅游人均消費的貢獻方面，夜間消費至少是白天消費的3倍。
造“不夜城”的確是找對了促進城市夜間經濟的要訣，但問題的關鍵是，這個要訣能夠持續生效多久？
要想塑造一個夜生活好去處，并非一日之功，徒有流量“熱度”、缺乏內涵“深度”的網紅景區，只能維持一時的人氣，潛力很可能會被透支，時間一長自然就會“失寵”。
真正的不夜城，可沒法一天建成。
夜里10點多，廣州人穿人字拖去吃腸粉糖水；午夜12點，上海的夜店酒吧僅開始微醺；凌晨3點，長沙的臭豆腐攤前人頭涌動，燈火通明……
在我國的南方，“不夜城”的形成有地理和氣候這兩雙看不見的推手，白天天氣太熱，晚上出來活動才舒暢。
不夜城需要廣泛的群眾基礎。/小紅書
不夜城的形成，還有賴于城市商業的蓬勃發展。接受《新京報》采訪時，東北財經大學中國戰略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周天勇就曾指出，一條筆直的大街、一個大超市，其形成夜經濟的可能性不大。
白天大商場里人來人往，夜里游玩消費時人們更喜歡往小街小巷小店里鉆。這些小店的建設和布局上，需要本地創業者見縫插針地創業，無法像“大唐不夜城”那樣由政府來主導。
不夜城的建設，要么看天氣，要么看人群，那么城市管理者就不能有別的積極作為嗎？其實，國際上不少“不夜城”的背后都有政府的推手，其中英國倫敦正是典型例子。
倫敦夜晚。/pexel
20世紀70年代，英國倫敦為改善城市中心區夜晚空巢現象，提倡發展夜間經濟，并于1995年將其正式納入城市發展戰略。
倫敦夜間經濟的主力軍是遍布大街小巷的酒吧。無論寒暑，倫敦的路邊總能看見端杯酒聊天的人們。
除了給力的酒吧文化外，倫敦的夜經濟還在濃厚的文化氛圍中快速發展。倫敦市中心的劇院、音樂廳和藝術中心，讓全球文藝愛好者流連忘返。此外，倫敦不少博物館每周五延長開放時間至22時，“博物館奇妙夜”早已走到銀幕外。
為配合夜間出行，倫敦幾條地鐵主干線在周末通宵運營，普通人不用擔心因聚會太晚而趕不上末班車。倫敦市政府還制定了夜間經濟活動相關的燈光噪音管理和安全保障措施，以平衡不同社會人群的需求。
經過多年的發展，夜間經濟創造的GDP相當于倫敦第五大產業，為倫敦提供了1/8的就業崗位。夜經濟的發展，不是幾處沒有根的克隆布景，而是與城市命脈緊密相連，這樣才能獲得持續生長的動力。
玩游戲膩了，就去擼串。/抖音
旅游業是直接為人服務、與人互動的行業。幾十年間，伴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與人民文化需求的增長，旅游正在從“開眼看世界”向著“沉浸式體驗”轉變。旅游并不是景點的展示參觀，而是另一種生活方式的體驗——從自己活膩的地方，去到別人的地方尋找新鮮的差異感。
半夜睡不著到街上溜達，你可以到宵夜攤前給空虛的腸胃找一頓慰藉，可以到24小時書店里給興奮的頭腦來一次按摩。當然也可以閑坐一旁，看看來來往往的路人，他們的穿搭、神情、互動。
看似不經意的日常，卻透著最熱烈的生活氣息。 任何城市、任何地點實際上都可以因著自己的獨特體驗，讓人心向往之。一座不夜城的魅力是散落在各種場景 中，尤其是當地人最真實的生活場景里。
有時候，不用造假景假城、演假戲，不做作、真誠也是一項必殺技。
參考資料[1]大唐不夜城火了，各地“不夜城”能亮多久？，《成都商報》，20230129
[2]夜經濟2.0，不只是“吃吃喝喝”，《新京報》，20190823
[3]發展型城市政體主導的城市游憩商業區空間生產研究——以西安大唐不夜城為例，人文地理，殷潔、王靜雅，《人文地理》2022（37）